靠着长亭镇那碗清可见底的稀粥吊住了一口气,老车夫不敢多留,催促着瘦骡,继续沿着官道向南。越靠近涿郡,流民的数量非但没有减少,反而愈发密集,将宽阔的官道挤得水泄不通。人们拖家带口,推着独轮车,挑着破担子,像一股浑浊的、绝望的洪流,缓慢而艰难地涌向那座象征着最后希望的城池。
空气中弥漫着汗臭、粪便和尸体腐烂的混合气味,令人作呕。哭喊声、呵斥声、牲畜的嘶鸣声不绝于耳。维持秩序的官兵数量也明显增多,他们骑着马,挥舞着皮鞭,在流民队伍边缘来回奔驰,粗暴地驱赶着任何试图脱离队伍或引起骚动的人。
压抑、混乱、绝望。这是张伟最直观的感受。
板车在人群中艰难地挪动,速度比步行快不了多少。老车夫脸色紧绷,不时警惕地观察着四周。张伟蜷缩在车上,紧紧抱着柴刀,感觉自己就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,随时可能被这混乱的人潮吞没。
又走了大半日,直到日头偏西,前方终于出现了涿郡那高大巍峨的城墙轮廓!灰黑色的墙砖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森严,城楼上旗帜招展,甲士的身影清晰可见。
一股莫名的激动和更深的畏惧同时涌上张伟心头。到了!终于到了!但,能进去吗?
然而,希望的火苗还没来得及燃起,就被眼前的景象彻底浇灭。
在距离城墙还有数里之遥的地方,官道被一道临时设立的、由拒马和官兵组成的警戒线彻底封锁了!所有流民都被阻挡在外,黑压压地聚集在警戒线前,形成了一片巨大的、绝望的难民营地。
营地的情况,比长亭镇更加凄惨。帐篷(如果那些破布和树枝搭的窝棚能算帐篷的话)连绵不断,污水横流,垃圾遍地。饥饿的人们像游魂一样徘徊,眼神空洞。许多人生病了,躺在露天呻吟,却无人理会。死亡在这里是常态,不时有尸体被负责清理的民夫用板车拖走,扔到远处已经堆积如山的乱葬岗。
严禁流民入城!
冰冷的命令,断绝了绝大多数人的生路。
“为什么不让进?!我们都是大汉子民啊!”
“开开门吧!给条活路!”
“孩子病了!求求官爷救命啊!”
流民们聚集在警戒线外,发出震天的哀嚎和哀求,声浪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官兵组成的单薄防线。一些情绪激动的人试图冲击警戒线,立刻被官兵用长枪和刀背打了回来,引发一片混乱和惨叫。
老车夫把板车停在营地边缘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,跳下车,看着眼前这绝望的景象,重重地叹了口气,脸上写满了“果然如此”的无奈。
“看到了吧?”他对张伟说,“郡城,不是咱们这种人能进的。能在这里找个角落窝着,不被饿死冻死,不被乱兵杀了,就算烧高香了。”